【云炤】俘声·十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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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缙云发现自己好像从塔里走了出来。
长时间身处暗处，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室外强烈的日光。再睁开眼时，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——他和巫炤入内前才走过的街道，竟已变了模样。
不再有人牲屹立于塔前，取而代之的是同等数量的祭司分两列而跪，掌心指天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缙云又想，这本就应该是幻觉，便往前跨出一步。
此时恰有一声锵锵凤鸣于上空响起，缙云抬首去看，竟是一只青鸾。那鸾鸟在他头顶盘旋数周，便往城内飞去。
那方亦是锁链延伸的方向，缙云紧追其后，再回头时却见身后之物皆为紫黑火焰焚烧，如画卷一般化为灰烬。热浪扑面，将他面容烧灼，他又转视前方——青鸾不见了。
城内人声鼎沸，接袂成帷，道边支起的货摊上货色琳琅满目，不时还有比鸾鸟更为罕见的珍兽在他眼前一闪而过。
若非衣着有所差异，缙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昔日的西陵。
街上的行人与他在巫之国内见过的那些已经魔化的不同，面上或是欢欣或是焦虑，至少百态尽显还算是人。
或许此时的巫之国尚未跌入魔域，尚是一副繁盛之景。
前方一阵喧哗，缙云上前用身体分开拥簇的人群。被他们团团包围的是一位躺在地上的女子，面色红润、神色安详，像是睡着了。
“又一个人。”有人叹道，“越来越多了。”
“巫祖若是还不放弃半魂莲的培育，那我们……”一人面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。
“巫祖不是说过已经有办法控制了么？”
“可人还是一个个陷入沉睡。”
从人群开始，对立之声扩至全城。
先是言语争论，后是自相残杀，无形的鲜血溅在缙云脸上。即便尚未睡去，半魂莲的力量已深入他们神志。
缙云默然退出争议中心，继续沿着铁链前行。热气环绕，他知道这些过往之事又已消散。
“鬼师，你是不是快死了？”
又是那个声音。巫炤心下一凛，转至另一面刻有字的石碑。
这回巫祖没有装神弄鬼，巫炤朝向声音的来处，给予巫祖他的第一次回应：“你看不出，我不会‘死’？”
“苏生之术……”巫祖像是在思考有谁有能耐对鬼师下此狠手——答案倒是显而易见。
“我人族苍天可踏……”鬼师以手背感触面前石碑，回想他在此梦境中所闻，“当年决意保存半魂莲的人留在了巫之国，沉眠不起。天星尽摇将巫之国卷入魔域，包括你在内留下之人醒来皆已入魔。”
“身已是魔，人族如何得踏苍天？”
“所以他们走了。”
火烧光了他们年复一年用血液养成了的莲花。
“可笑的是他们抛弃了巫祖，却没有抛弃自己的信仰，重蹈覆辙……”
再度展现的鲜血画卷中，初至西陵的巫臷民，在与巫之国截然不同的枯寂弱小之境中，难以习惯落差的他们撒下了半魂莲的种子。
“巫臷民曾经拥有过的强大，谁能放下？他们实在是……太可笑了。”
巫之国境内被他们烧去的半魂莲，又在别处重生。
“你想说，西陵一劫无非是这些叛徒的自作自受？”
“我并不称他们为叛徒，至少他们延续了巫之血，否则我为何会邀你回归巫臷民的故土？”
的确，若无巫祖的允许，巫之国将会永远不为人所见。
“鬼师，你大可不必怨恨自己，要恨便恨巫之血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他人信服。”
鬼师负手，冷声道：“你有求于我。”
“不必提防，你的力量虽已式微，但足以操控半魂莲大阵。”巫祖的声音瞬时变得炽热，”届时巫之国可重返人界，那些渺小卑微的人族都将成为巫之血的奴隶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……”
见鬼师仍是不为所动，巫祖提出了鬼师最难以拒绝的引诱：“半魂莲盛放在你所憎恨之人的血液中的景象，你不想看一看？”
巫炤似有动容般冲他一笑。
“跟随我，我会告诉你怎么去做……”
走着走着，缙云的眼前便只有了不断坠下的流星，和无法熄灭的烈火。
在一座兀然出现的坟茔前，他看见了一只双翅残缺的飞蛾，在火焰中摇摇欲坠。
缙云伸出手想要去捉住那只脆弱的小东西。然而，还不及他碰到那翅膀抖落的粉尘，蛾子却是被火舌一烧，向他扑来，撞在了他的颈边，直坠而下。
缙云猛然苏醒，余光一扫，在那梦中被飞蛾撞击之处，赫然竖着一道骨片。
而操控那骨片的鬼师面色比所控之物还要惨白。
“巫炤。”
缙云扯下尚未深入的骨片，拉着与鬼师相连的铁链将人拖入怀中。
“巫炤，醒醒。”
见呼唤无用，缙云无法只能再次以辟邪之力将其唤醒。想必巫炤留他，定是早已料到此景。
又是一声低鸣后，怀里的人有了动静。
“缙云？”
“是我。”
巫炤感觉得到，自己贴在缙云侧颈的脸颊上有血液溢出。
“他想让我杀了你。”
巫祖。缙云没有说出这个名字，转而看向了碑林深处。
“你犹豫了，只是擦伤。”缙云抚着巫炤的发丝，像是宽慰，“你不会杀了我的。”
缙云不知道巫炤在梦里看到了什么，但眼下对方外露的情绪告诉他，一定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你的源血……他要你献在这里。”巫炤挣扎着坐起，想要往那暗处前进，却被腕上所牵的链子拉了回去。
缙云肃声道：“先别说了，我们出去，魔气太重了。”
巫炤不再拒绝，毕竟他想在此处寻得的东西已经找到了。
缙云搀扶着巫炤离开碑林所在的高塔。
人牲，多了一具。
他诧异地看向行为异常的鬼师：“巫炤？”
那些人牲在缙云眼前碎裂，溅出血肉，唯有手持的头颅完好落地。缙云看了一眼新增的那具人牲的头颅——是怀曦。
“这些是阵眼。”巫炤轻咳一声，解释道。
缙云喉结一动，嘴张了又合，暗想这景象还是不要告诉巫炤为好。
可又何需他去讲，怀曦常伴巫炤身边多年，比司危甚至是他还要久，那些血肉中尚未逝去的灵力巫炤再熟悉不过。
“司危……”
缙云听到这个名字，拉着神色慌乱的巫炤，再次奔跑于这座已亡之城中。
那些他们曾经见到的“人”，此刻都化作了一尊尊人牲，立于道边，又尽数被巫炤毁去，地都变了色。
被抛在远处的塔内忽而传出一声痛苦的嘶吼，他们没有停步。
直到他们回到曾经短暂停留的宫殿，院子里那一池半魂莲边，看见了捧水浇灌半魂莲的司危。
不，那不是水，半魂莲是在血池里绽放的。
“巫炤？你看见怀曦了么……”司危的声音十分轻柔，“他说他去见巫祖，就没回来了。”
尽管司危看上去并不清醒，至少还活着。
缙云略是松了口气。
“说起来，我来巫之国后还没见过其他巫之堂的人。”司危站了起来，哽咽着抱住了鬼师，“巫炤，你不会也抛下我吧？”
“我怎么会扔下你。”巫炤蹲下，用手指去整理司危凌乱的额发，“但是你要答应我，不要离开这里。”
“我听你的，巫炤。”
在得到女孩的保证后，那些半魂莲又毁于了鬼师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