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云炤】俘声·七

分章节链接:1    2    3    4    5   6      8     9    10    11    12    13(END)


 

 

一年,三个月,抑或不过数日?缙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。

在除尽乱羽山中的魔物后,他当着巫炤的面将太岁插进了泥土之中,因而如今插入鬼师掌心的,是他护身的匕首。

鬼师的手指上刺有暗色的纹身,如今鲜血涌出倒是替他补齐了整个手掌。这匕首不如太岁锋利,不常磨砺刃都钝了,刺穿两手手骨便不似他穿透鬼师胸膛时那般利落。

但血腥味却都是同样的难闻。

“你……想废了我。”短短一句话,说的时候巫炤不得不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稳住气息。

“我只是试试。”缙云看着被他钉在床柱上的巫炤,孱弱单薄得像副画似地挂在那儿,唯有止不住痉挛的手还能叫他看上去像个活物,“看看我还能不能下定决心,再杀你一次。”

“你不能。”

缙云是不能,如若不然他会将匕首拔出,再刺进巫炤的肋骨之间。而现在他仅是握着匕首柄,往左移了那么半寸,再听着那不受主人控制的手指在木柱上敲出凌乱的乐曲。

但曲子他才听过一支,出自同一人,听够了也不想再听,于是将那凶器拔了出来。

“仍然不愿收手?”

缙云需要靠得极近,将巫炤整个人都拥进怀里才能听清他的声音。

“不可能。”开口都甚是艰难,巫炤却还是拼尽了力气将话说全。

“你这个疯子。”

巫炤仰起头,眼里映着缙云。他再也说不出话来,但彼此眼中的对方皆是疯狂,又皆是明晰。

缙云想起自己在集泷破去的通往魔界的通道——在那湖面中倒映着的他是战神,而此刻换了载体便再也不是。他倒是想再来一场风雪,让狂风的嘶鸣与枝桠断裂的声音盖过在他耳边萦绕的痛苦喘息,但冬日烈阳难得一见,该折的都折过了,天永不遂人意。

缙云是名战士,战士不与天斗,职责是为保护。他想保护所有人,但正如婆烨为他重新锻造太岁时所说,人力有不可及之处,他终究未能完成对自己的许诺。

缙云又是利刃,利刃舔血,职责是为杀戮,杀的是伤他害他想要保护之人的东西。当两者同为一体时,他以为放过那人的命便也放过了自己,剑没有挥下。

然而他很快便明白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,因为那个人从未想过放过他,他也从未做到过放过自己。

 

巫炤这几日未曾出过房门,司危做的吃食都由缙云递了进去。

这回缙云是称他病了,然而司危想与他理论也不得其法——缙云一手接过食盘,关上门便不再现身,连脸都不露。她一个人被拦在外边很是孤寂无趣,便打理了院子,才容得下今日三人在外赏月饮酒。

一直见不着巫炤,司危心底还是担心的,甚至想过是不是要在饭食内作弄缙云,转念却又记起缙云的身体不进药石,便是用毒也伤不了他半分,只得作罢。

霜打过的梅入酒,嫘祖最为喜爱。城主的嗜好遍传西陵,便成了传统。

大年夜不可少酒,亦不可少了传统。只不过鬼师手伤不能亲自提笔写上一副对联,这冷冷清清的院落里,便只有司危支着长棍挂上的红纸灯笼点缀,艳丽的光芒在这皎洁月色下犹为眩目。

司危觉得怪异,又将它拆了下来。传统便只剩了那碗梅,和浸在月池子里的几坛酒。

缙云扶着巫炤步下台阶走至石倚,搀着他落座的手半分力都失不得,如若不然那鬼师怕是会拉着他一道跌进深渊。

司危端详着这多日不见的鬼师:“巫炤,你的病可好了?”

巫炤的病是好了,然而一处初愈又添新伤,好字不知从何说起,他便只叫司危添酒。

巫炤与缙云对坐无言,司危掺上的缀有白梅的两碗酒,也只有缙云取了一碗端在手里。

梅香不胜酒香,正如强弩之末不胜苟延残喘。尽管巫炤这几日意识清晰的时候并不多,但缙云生命的消逝他是能感知到的。

    司危觉察这气氛诡异,看了眼巫炤后便悄然离去。待那衣袂消失于墙角,巫炤便问缙云:“你不担心她去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这些天管过她的去向么?”缙云抿了一口这坛司危带回来的酒,“反正就算你死,他们也会从巫之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便放弃了?”巫炤偏是不信这话。

    缙云饮尽了这碗酒,用手指拨弄着贴在碗底的花瓣,不作答复而是问他:“我死了,你会如何?”

    巫炤却认为这个问题可笑之极,反问道:“杀了我,你会如何?”

    两个问题的答案,二人皆无法明确地回答,但想来也许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该是难过。难过会让人痛苦,却与痛苦不尽相同,就像是远处传来的鞭炮声,隔了距离听不明切,仅比呼吸沉重却实实在在存在,让想要安宁的人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缙云将巫炤面前的酒给夺了过来,举至眼前朝他一敬。

    巫炤的手上无酒亦无力回敬,等缙云自己喝上一半,再将剩下的酒液送至他的嘴边。

    喝过酒,他们又静了下来,天上的云遮了月又离开了月,就那么飘走了。

坐了不知有多久,缙云突然问他:“你想出去走走么?”

   “你喝醉了?”巫炤勉强地抬起自己的手,上边除了包扎用的白布什么都没有。将一个毫无束缚的战俘带出去,并不像缙云会做的事。

   “我想走走。”缙云却是就着巫炤伸出的手将他拉起,“你得跟我一道。”

   缙云下的命令,巫炤如何反驳,只能随他而去。

 

   缙云跑得极快,连拉着难以跟上他脚步的巫炤,在这深夜的街道中奔跑。时辰已晚,大多人都已回家守岁,这条灯火阑珊的长街像是为他二人专设的一般空荡,两道影子拉在后边,叠在一起,被那灯笼的红光笼罩。

   “你记得那年除夕么?”

   巫炤睁眼,看向说话人的背影。

“西陵除夕夜里有祭祀,结束后我去找你,你还来不及换下那身祭祀服便被我带走,跑得也像现在这般慢。”

冷风中缙云的声音却是比平日里更具暖意,连风声都压不下他的高亢。

那年除夕,巫炤自是不会忘记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拉走,若不是戴着面具,鬼师早已名声扫地。他事后怪过缙云的鲁莽,却是笑得毫无责备之意。

    “那之后你在破獍之战中消失了,很多年。”

    时间长到他去学会如何打开通往魔界的通道。这一段,说书的都不会漏过,鬼师后来再是做过如何恶事,唯独这一段他们会持有好意去描绘鬼师的坚持,因为是他的坚持才将战神带了回来。

    他们停了下来,缙云将巫炤紧拥在怀,正如他从魔域归来见到鬼师时一样。然而那时的巫炤会同样抱紧他的腰,现下却是无能为力了。


评论(15)

热度(93)

© L.Br | Powered by LOFTER